96产生新人类的神食 [美] h·g·威尔斯-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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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德伍德挥开这套装模作样的说法,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惧怕,而是带上了愤怒的色彩。“你知道我没听说。你知道我什么也没听到。”
“卡特汉先生担心,先生——这是个大变动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碰上意外的事。他逮捕您,先生,是为了救您,以免遭到不幸——”
“他逮捕我,是为了防止我给我的儿子发出警告或者提供意见。说下去,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你们成攻了吗?把他们都杀了?”
年轻人向窗口走了一两步,转回身。
“没有,先生”,他简短地回答。
“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我要告诉您,先生,这次战斗不是我们计划的。他们发现我们完全没有准备。”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先生,那些巨人,在一定程度上,守住世界在雷德伍德面前一下子改变了。一时,某种东西,像是歇斯底里,控制了他的颜面肌和喉头。一声深沉的“啊”流露出了他的情绪。他的心得意洋洋地狂跳着。“巨人们守住了!”
“打了可怕的一仗——可怕的破坏。整个是场可怕的误会。在北方,在英格兰中部,杀了些巨人。到外都是。”
“他们现在还在战斗?”
“没有,先生,升着休战旗。”
“他们升的?”
“不是。卡特汉先生叫升的。整个是场可怕的误会。这就是为什么他想见您,向您作个说明。他们坚持,先生,要您调停——”
雷德伍德打断他。
“你知道我儿子的情况吗?”他问。
“他受了伤。”
“快说!快说。”
“他和公主来到——在,在对科萨尔营垒的包围还没有完成之前——科萨尔在奇泽尔赫斯特的据点。他们突然出现,先生,僻里啪拉穿过一片密密丛丛的巨橡树,在靠近河边的地方,遇上了一队步兵。当兵的已经紧张了一天,这才出的事。”
“他们对他开枪?”
“没有,先生。他们跑开了。有的朝他开枪——乱打——违反命令。”
雷德伍德表示不相信。
“是真的,先生。并不是因为您儿子的缘故,我不说假话,而是因为公主。”
“对,这是真的。”
“那两个巨人喊着句营地跑去。战士们四散逃跑,于是有些开了枪。他们说看见他一瘸一拐地——”
“唔!”
“是这样,先生。不过我们知道他伤不重。”
“怎么知道?”
“他捎了口信,先生,说他挺好!”
“给我?”
“还给准呢,先生?”
雷德伍德站了一分钟,紧紧抱着两臂,在捉摸。接着,他愤慨地说:“就因为你们愚蠢到干这种事,就因为你们没算计好就冒失乱来,吃了亏,却还想要我认为你们不是蓄谋的杀人凶手。而且——别的呢?”
年轻人疑问地望着他。
“别的巨人呢?”
年轻人不再装作没听懂了,他降低声音,“十三个,先生,死了。”
“其余的受了伤?”
“是的,先生。”
“而卡恃汉,”他喘着气,”还想要见我!其余的在哪里?”
“在战斗进行的时候,先生,有的到了营地。他们似乎知道——”
“嗯,当然,他们知道。要不是科萨尔——科萨尔在哪里?”
“是的,先生。所有活着的巨人都在那里——打仗时没有到营地的,现在,在休战期间都去了。”
“这就是说,”雷德伍德说,”你们失败了。”
“我们没有失败。不,先生。您不能说我们失败了。但是,您的儿子们违反了战争的规则。昨晚一次,现在又一次。在我们撤迟了之后。今天下午他们开始炮轰伦敦——”
“这是正当的!”
“他们打的炮弹里面装满毒药。”
“毒药?”
“是的,毒药。神食——”
“赫拉克里士之恐惧?”
“是的,先生。卡特汉先生,先生——”
“你们打败了!当然这就把你们打败了。是科萨尔干的!你们现在能做什么呢?不论做什么,现在又有什么用呢?你们呼吸,每条街的尘埃里都有它。你们还有什么可打的呢?战争的规则,真的!而现在,卡特汉想骗我帮他去做交易。老天爷!我为什么应当去帮这个牛皮吹破了的家伙呢?他已经玩过了他的把戏先是屠杀,然后是不可收拾。我干嘛要帮他呢?”年轻人警觉而恭敬地站着。
“事实是,先生,”他插嘴道,“巨人们坚持要见到您。除您以外,什么使者都不见。如果您不去见他们,先生,恐怕还会要流更多的血。”
“也许是流你们的血。”
“不,先生——双方的。世界已经决心要了结这件事。”
雷德伍德环顾书房。他的眼光在儿子的照片上停留了一会。他转身,遇着了年轻人期待的目光。
“好的”,他最后说,“我去。”
4
他与卡特汉的会见,与他原先的料想完全不同。他过去只见过这人两次,一次在宴会上,一次在议会的门厅。他对这个人的想象一直在活跃着,不是由于这个本身,而是由于报纸和漫画,那个传奇英雄卡特汉,“铁腕杰克”,帕西乌斯和其余等等,人物个性的因素在那一切之中被弄得乱七八糟这不是那张漫画和肖像画上的脸,而是一张疲惫失眠的人脸,拉长,起皱,白眼珠发黄,口部松垮。不错,这里是棕红色眼睛,黑头发,清晰的鹰钩鼻子的侧影,是那个伟大的煽动家,但是,这里也有着点什么别的,足以将任何事先准备好的词令和轻蔑一扫而空。这人在难受;他难受得厉害;他受到极大的压力。开始的时候,他还装腔作势,神气得很。现在,一个简单的手势,这最轻微的动作就向雷德伍德透露出来,他是在靠吃药支撑着。他把一个大拇指插进背心口袋,没说几句话,便把伪装抛开,将小药片塞到嘴里。
此外,尽管他承受着压力,尽管事实是他错了,又比雷德伍德小十二岁,他那种奇怪的特质——由于缺乏更好的名称,姑且称作个性的磁力——将他引到这种灾难的顶点时,也依然在他身上存在着。这一点,雷德伍德没有估计到。从一开头,从他们的谈话一开始,卡特汉便占了雷德伍德的上风。他们会见的第一阶段全部由他控制着,调子和程序都由他定。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雷德伍德事先想到的一切,一见他的面便全部烟消云散了。雷德伍德还没有记起他原本打算避免亲近,卡特汉便已经和他握了手;从一开始他就给商谈定了调,既有把握,又清楚明确,像是在研究一个处理普通的灾难的办法。
如果说他犯了错误,那是因为他的疲乏一而再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又照在公众场合会见的习惯行事。这时,他提起精神——整个会见,两人都站着——不看雷德伍德,开始辩护,申述。有一次,他甚至说“先生们!”
他开始镇静地、热情洋溢地谈了起来。
有些时候,雷德伍德甚至都忘了自己是个对话者,而变成了这场独白的听众。他成了一个不寻常现象的得天独厚的旁观者。在他和这个说个不停、用美好的嗓音笼罩着他的人之间,他看出了一种明显的差别。面前这人的心灵是如此的强有力,却又如此的狭隘。它的充沛精力,它的个性力量,它支配某些东西的不可抗拒的能力,在雷德伍德心中却唤起了一种荒唐怪诞的想象。雷德伍德看他,已经不是作为同类中的一个对手,一个道义上负责任的人,一个可以向之提出合理要求的人,而是某种犀牛样的怪物,一个民主政治的丛林中出来的文明犀牛,一个进攻时不可抗拒、坚守时不可战胜的怪物。他超然在这些剧烈的冲突之上。还有呢?这是个挑选出来要从人群中步步高升的人。对于他,没有比自相矛盾更大的错误,没有比协调各种“利益”更有意义的科学。经济的现实,地形的必要,刚刚触及的科学宝藏,对他说来,并不比铁路枪炮或是地理游记更有价值。真正实在的只有群众大会、组织委员会和选票——最重要的是选票。他就是选票的化身——几百万张选票。这时,在这场大危机中,在巨人虽受重创,但并没有被打败的时刻,这个“选票怪物”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很明显,直到现在,他还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有物理的规律和经济规律,有数量和反作用,这些都不是人类的选票可以取消的,如果不予遵守,就得付出代价,遭受损失。他不知道有道德的戒条,那是不能以魅惑的力理来加以改变。或是被改变以后,必将招致暴烈的报复。面对着榴霰弹或者末日审判,这个人一定会到下议院的选票后面去躲避,这对雷德伍德说来是很明显的。
现在他最关心的,并不是在南边控制着营垒的力量,也不是失败和死亡,而是这些东西对于他的多数票的影响,这才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现实。他得打败巨人,不然就只好下台。他绝不是个容易绝望的人。在这种惨遭失败的时刻,手上是鲜血和灾难,眼前还有一场更为可怕的灾难:当世界的命运在他头上摇摇欲坠要倒在他身上时,他还能相信靠着发挥他的声音、解释、形容、一再声明,便可以重建他的权力。没有疑问,他是在惶惑,受罪;不过,只要他能坚持,只要他能一直讲下去——
他讲的时候,雷德伍德觉得他时进时退,时而扩张时而收缩,雷德伍德在这场谈话中所说的极其次要:楔子一样突然插进去。“这全是废话”。“不行”。“提出这个一点用也没有。”真的“那你干吗要先动手呢?”
卡特汉是否听到了他的话,很值得怀疑。他的话流过这些插入语周围,真的,就像湍急的河水流过石头。这个难以置信的人站在那里,在他那公家的炉前地毯上面,说呀,说呀,口若悬河,精于词令,似乎只要他的谈话、解释、他对立场和情况的介绍以及他的考虑和方案,只要这些东西的谈论一停顿,就会容许某种对立的影响产生出来——发出声来,这是他能理解的唯一影响。他站在那里,在那稍稍褪了色的豪华办公室里,这个地方曾经有过一个接一个的人屈服于一种信念,即某种调停的力量是一个帝国有创造力的控制手段。
他越讲得多,雷德伍德便越觉得都是废话。
不知这人意识到没有,当他站在那里讲着的时候,整个广大的世界在活动,而不可战胜的巨化的潮流一浪高过一浪;不知他意识到了没有,除了国会开会时间以外,还有着别的时间,而且,以血还血的复仇者手里也有着武器?外面,一颗巨弗吉尼亚攀援植物的一片叶子遮住了屋里的光线,不知不觉地在敲着窗户。
雷德伍德急于结束这场令人惊讶的独白,逃出去回到神智清醒、有判断力的状态,回到那个被包围的营地,到那个未来的堡垒中去。在那里,巨化的核心,那些儿子们聚集到了一起。为此,他忍受着这场谈话。他有种古怪的印象,即假若这场独白不结束,他就会被它弄得晕头转向,所以,他必须抗住卡特汉的声音,如同人对抗鸦片一样。在这种咒语之下,事实都被歪曲了,而且还在被歪曲着。
这人在说什么?
由于雷德伍德要给神食的孩子们报告,他有点觉得这些话还是要紧的。他得听着,同时尽力保持头脑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