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众神 作者:[美] 尼尔·盖曼-第7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绝了。他想,我要么是在那棵树上待了整整八个小时,要么就是往回倒退了一分钟。但他认定这只是巧合,两个表恰好同时出了问题。
在树上,影子的身体开始流血。伤口位于肋部,血从伤口里缓缓流下。血很粘稠,而且是黑色的。
远望山顶乌云密布。
伊斯特坐在山脚,和其他人保持一段距离,望着黎明时分东边山脉上露出的朝阳。她的左手腕上文着一串蓝色的勿忘我,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用右手拇指抚摩着那个文身。
另一个夜晚来了又去,什么都没有发生。人们还在继续赶来,有单独来的,也有成双结队的。昨天晚上从西南边来了几个人,其中有两个和苹果树一样高的小孩。此外还有她只瞟到一眼的某个东西,看上去似乎有大众甲克虫汽车般大小,却没有脑袋。他们消失在山脚下的那片树林里。
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外面世界的人们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她想象在岩石城里的普通游客透过投币望远镜向下望,虽然镜头直接对准他们这个草草建成的露营地和这些待在山脚下的人,但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树林、矮树丛和岩石。
她闻到了从做饭的篝火那儿飘来的烟味,黎明的寒风中混合着烧烤熏肉的味道。营地另一边的某个人开始吹口琴,音乐让她禁不住微笑起来,身体也随之微微摇摆。她的背包里有一本简装书,她想等光线足够明亮之后开始看书。
高空中有两个黑点,很快出现在云层之下:一个小黑点和一个大黑点。晨风中,一滴雨点飞落到她脸上。
一个赤脚女孩从营地走出来,朝她的方向走来。她在一棵树下停住,拉开裙子,蹲下方便。等她方便完,伊斯特跟她打了声招呼。女孩走过来。
“早上好,女士。”她说,“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她粉红色的舌尖渴望地舔舔猩红的嘴唇。她肩膀上搭着一只黑色的乌鸦翅膀,还带着羽毛。脖子上的项链坠着一只乌鸦脚。她的胳膊上到处是蓝色文身,有线条、图案和错综复杂的结。
“你怎么知道?”
女孩笑了。“我是玛查,摩利甘女神。战争即将来临时,我可以在空气中嗅到它的味道。我是战争女神,我要说的是,今天鲜血肯定会溢满山谷。”
“哦。”伊斯特说,“好了。你可以走了。”她仰望天空中的那个小点,它像一块石头一样,翻滚着朝她们落下来。
“我们将和他们作战,我们将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每一个人。”女孩继续说,“我们将拿他们的头作战利品,乌鸦会吃掉他们的眼睛和尸体。”那个黑点渐渐变成一只鸟,展开翅膀,乘着清晨阵风的气流飞翔。
伊斯特歪着脑袋问:“战争女神,你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事先就知道谁会获胜,谁能猎取谁的脑袋?”
“我没有。”女孩说,“我只能闻到战争的味道,只知道这么多。不过我们会赢的,是不是?我们必须赢。我看到他们对全能的父做的事了。要么是他们死,要么是我们亡。”
“是呀,”伊斯特说,“我想也是。”
女孩又笑了笑,在朦胧的晨色中走回营地。伊斯特垂低手,碰了碰刚从土里钻出来、如刀片般纤薄的一片绿色嫩芽。她的手指刚刚碰到它,它立即开始飞快生长起来,叶片一层层打开,茎蔓旋转、缠绕、改变。最后,她手下的植物变成了一株绿色的郁金香球茎。太阳升起之后,郁金香花就会怒放。
伊斯特抬头看着那只鹰。“我可以帮你什么忙吗?”她问。
那只鹰正在她头顶15英尺高的地方慢慢盘旋,然后向着她滑翔下来,落在她身边的地上。它凝视着她,眼睛里充满疯狂。
“你好,小可爱。”她说,“你真正的模样是什么样的?”
鹰有些迟疑地朝她蹦跳过来,然后,它不再是一只鹰了,变成一个年轻人。他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草。“你?”他说。他的目光游移不定,一会儿看草,一会儿看天空,一会儿看矮树丛,就是不看着她。
“我?”她问,“我怎么了?”
“你。”他的话又停顿下来,似乎正在极力整理思维,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情从他脸上一一掠过。他花太多时间做一只鸟了,她想,已经忘记怎么做人了。她耐心等待着。最后,他终于开口说:“你会跟我来吗?”
“也许吧。你想让我去哪里?”
“在树上的人,他需要你。一个幽灵伤口,在他身体上。血流出来,停了。我想他死了。”
“马上就要开战了。我不能在关键时刻到处乱走。”
赤身裸体的男人什么都没回答,只是站在地上,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似乎不确定自己的重量,似乎他平时总是在空中或摇晃的树枝上休息,而不是在固定不动的地面。他再次开口说:“如果他真的永远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战争——”
“如果他死,谁打赢都不再重要了。”看样子他需要一条毯子,一杯甜咖啡,需要有人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让他在那边一面发抖一面胡言乱语,直到脑子清楚起来。他冻得把胳膊紧紧贴在体侧。
“他在哪里?附近吗?”
他盯着郁金香,摇摇头。“很远。”
“哦,”她说,“这里需要我。我不能离开。你为什么想让我跟你去那儿?要知道,我不像你,我不会飞。”
“是的。”荷露斯说,“你不会飞。”他抬起头,表情郑重,指着在他们头顶盘旋的另一个黑点,此刻它正从黑暗的云层中飞落下来,不断变大。“他会。”
毫无头绪地开车乱转了几个小时,城开始恨上了全球定位系统,几乎和他恨影子的程度一样深。不过这种恨没有什么真正的强烈感情。找到去农场的路、找到那棵巨大的梣树,这个过程很艰难,可找到离开农场的路似乎更难。不管他走那条路,不管他驶向哪个方向的狭窄乡村公路——维吉尼亚州的曲折道路最早一定是鹿群和牛群踩出来的——到最后,他都会发现他再次绕回农场前,看到那块挂在门上的手写牌子:梣树农场。
这真是发疯,是不是?他不得不仔细回忆走过的路,在每次右转的地方改为左转,左转的地方改为右转。
尽管转弯的方向不同,他还是又绕了回来,再次回到农场门口。天上是厚重的暴风雨云层,天很快黑了下来,感觉现在已经到了晚上,而不是早晨。他还要开很长的一段路,照这种速度,他绝对无法在下午之前赶回查塔努加市。
他的手机显示“没有信号”,汽车储物箱里的折叠地图上只有主要道路、州际公路和高速公路,没有标出他眼下最关注的乡间小路。
附近也没有可以问路的人。周围的房子距离道路很远,房子里也没有欢迎客人的灯光。现在连油箱也快空了。他可以听到远方传来的轰隆隆的雷声,几滴雨点重重地打在挡风玻璃上。
因此,看到沿着路边走路的那个女人时,城发觉自己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感谢上帝。”他说出了声,把车开到她身边停下。他摇下车窗:“你好,太太。很抱歉,我有点迷路了。你能告诉我从这里怎么上81号高速公路吗?”
她透过打开的乘客座位那边的窗户看着他,说:“嗯,很难讲清楚,但我可以给你指路,如果你愿意的话。”她脸色苍白,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又黑又长。
“进来吧。”城说,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首先,我们得给车加油。”
“谢谢。”她说,“我正需要搭顺风车。”她说着上了车。她的眼睛蓝得不可思议。“座位上有根树枝。”她有些迷惑不解。
“扔到后座上好了。你想去什么地方?”他问,“女士,如果你能为我带路去加油站、然后上到高速公路的话,我可以一直开车把你送到家门口。”
她说:“谢谢。不过我想我要去的地方可能比你的远。只要能带我到高速公路上,我就很感谢了。也许卡车司机可以捎我一程。”说着,她嘴角上翘,露出一个有些固执的微笑。正是这个微笑让城下定了决心。
“太太,”他说,“我可以为你提供比任何卡车司机更加殷勤的服务。”他能闻到她的香水味,香味过于浓郁,有点倒人胃口,似乎是木兰花或者丁香花的香味。不过他并不介意。
“我要去乔治亚州。”她说,“很远的一段路。”
“我去查塔努加市,我可以尽量带你走得远些。”
“好吧,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大家都叫我马克。”城先生说。他在酒吧里和女人搭讪时,常常会接着说:“跟我特别熟的人总是叫我大马克。”还是多等一阵再说那句话吧,路上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有几个小时可以了解对方。“你呢?”
“劳拉。”她告诉他。
“很好,劳拉。”他说,“咱们俩肯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胖男孩在彩虹屋里找到了世界先生——彩虹屋是小路上的一个景点,里面的窗户玻璃上贴着一条条绿色、红色和黄色的透明塑料薄膜。他正不耐烦地从一个窗户走到另一个窗户,依次向外看,分别看到金色的世界、绿色的世界和红色的世界。他的头发是橘红色的,短得几乎贴到头皮上,身上穿着一件巴宝莉牌的昂贵风衣。
胖男孩咳嗽一声。世界先生抬头瞥他一眼。
“对不起,世界先生?”
“什么事?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吗?”
胖男孩觉得嘴巴发干,他舔舔嘴唇,说:“我已经安排好了。只是直升飞机还没有确定下来。”
“我们需要的时候,直升飞机会飞过来的。”
“很好。”胖男孩说,“很好。”他仍旧站在原地,既不说话,也不准备离开。他的前额上有一块瘀伤。
过了一会儿,世界先生问:“还有别的事吗?”
一阵沉默。胖男孩咽了一口口水,点点头。“有些别的事,”他说,“对。”
“如果我们私下里聊聊,你会觉得舒服点?”
男孩又点点头。
世界先生带男孩来到他的工作中心,那是一个潮湿的洞穴,里面摆着喝醉酒的鬼精灵的人偶模型,灯光如月光一样昏暗。洞穴外面的一块牌子警告游客在重新装修期间请勿入内。两个人在塑料椅子上坐下。
“我能帮你什么忙?”世界先生问。
“是的,好的,没错。两件事情。好的。第一,我们还在等什么?第二……第二个问题有点难。你看,我们有枪,我们有火器。而他们,他们只有他妈的刀剑、匕首,和他妈的锤子、石斧,诸如此类的东西。过时的铁兵器。而我们有他妈的灵巧炸弹!”
“那些武器我们是不会用的。”世界先生冷静地指出。
“我知道。你说过,我知道,那样做也行。不过,你看,自从我在洛杉矶干掉那个婊子之后,我就……”他停下来,做个鬼脸,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
“觉得不安,有问题?”
“没错,好词,有问题。跟问题少年似的。有趣,真的。”
“到底是什么在困扰你?”
“我们打仗,我们获胜。”
“那就是困扰你的原因?我自己倒觉得那只会让我们高兴,让我们兴高采烈。”
“但是,他们毕竟会死。他们是旅行鸽,是袋狼,对不对?这样下去,这会搞成一场大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