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教父-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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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第一次真正的初恋就这样悲伤地结束了。他远望着小客轮消失的方向,继续痴痴傻傻地站了两个小时——身体也冷得颤抖了两个小时,终于还是觉得忍受不住那刺骨的寒气,迷迷糊糊、踉踉跄跄的回到小屋,关上门,就往床上一倒,双眼发呆,继续迷糊了一会,胸中慢慢翻腾出一股怨气、恨气和怒气,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怨谁,恨谁,怒谁,他一会真想大喊大叫,一会又想放声痛哭,一会恨不得捶胸顿足,一会简直要拍案而起。在床上就如此这般地一直折腾到天黑,才感觉肚饿得厉害,爬起身,双手抱着头在床边又呆坐了一会,拉开门,出街消夜。
他来到旧番禺学宫对面的祥真酒楼,大大咧咧地要了一盘红烧扣肉、一只白切鸡、一斤肉冰烧,然后开始拼命似的大食,放狂般的纵饮——他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像这般“放浪形罕了。当他醺醺然离开酒楼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
天寒地冻,阴雨绵绵,街道上路灯昏暗,基本上已无行人。金城醉得有点昏昏沉沉,被冷风一吹,总算清醒了些;向小南门方向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穿过了几条小巷,正要走出番禺直街,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片喊杀声:“打死他!打死他!”
金城把身往墙上一靠,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赤手空拳的青年人刚转进巷口,正朝自己这边狂奔而来,后面紧追着四五个手举木棍的汉子,边呼叫着边向青年人的后背劈,眼看就要劈上了。
金城好像突然找到了发泄胸中那股怒气、怨气、恨气的机会,同时只觉胸中涌起一种“打抱不平,锄强扶弱”的气概,只见他把身体一挺,暴喝一声:“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住手!”话一叫出口,那个只差两三步就跑到他面前的青年人刚好被地上的小石块绊了一下,向前仆倒,后面的几根木棍正要对着他的后脑、后背劈下去……
第三十五章 生死与共
金城的一声暴喝,令追杀者全都怔了一怔,举起的木棍也一时定住,这就救了那个青年的命。金城未等对方反应过来,就鼓足了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视对方为仇敌,一招“鸳鸯连环腿”,连踢两个离自己最近的汉子,正打在对方上五寸下五寸的胫骨上,两人一同发出惨叫,就蹲到了地下。其他二人一楞,举棍对着金城当头就劈。这时倒地的青年人正爬起来,一扭头看见,大叫一声:“阿哥小心!”金城目疾如鹰,瞥见二棍劈下,急往左前方一侧身,避过一棍,同时左手一招“天王托塔”,抓住前方一人举棍劈下的手腕,同时五指一扣,“鹰爪擒拿”,对方只觉整条手臂麻而剧痛,“呀”声还未叫出,金城的右手就已给他一个“穿心插拳”,把那人打得“蓬”的应声飞出,背撞墙上,“呀”声终于叫出,往地上就倒。
这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一棍打空的汉子即被吓得手也抖了,情知不敌,看金城正要转头攻来,哪还敢再战,把棍向金城一掷,也顾不得同伙如何,怪叫着扭头就跑。其余三个也爬起身,抱脚抚胸,边“呀呀哟哟”的叫,边向巷口而逃。
金城觉得自己已出了一口乌气,也不迫赶,正要起步就走,却见那青年人扑的一声就跪在自己面前,磕了一个头:“多谢阿哥救命之恩!”
“没事!起来吧!”
青年人咬着牙,慢慢站起身,终是忍不住,“呀!”的叫了一声。
金城一把将他扶住:“伤了哪儿?”借助昏黄的街灯,他突然看到青年人从嘴角溢出的血。
青年人苦笑着摇头。
“先到我小屋去看看。”金城搀扶着他,走出番禺直街,折南返小屋。
这个青年人就是姜雄。当年他二十岁,是省城大东门一带小流氓的头头,为了争夺芳草街北面的地盘,跟另一帮流氓发生了冲突。这一晚,姜雄与手下五六个无家可归或有家不归的小流氓在废弃的二王观里聚赌,遭到了对方的偷袭。
仓促之下各自逃命。姜雄原来还顺手抄起一张坐着的条凳作为武器往外冲,结果在突围时连条凳也被打飞了,后背中了几棍,几乎就趴到了地上,只凭着一股逃命的劲头,才跑到了番禺直街。幸得金城搭救,否则被对方几棍下去,不当即命丧黄泉也定必内伤难疗。
金城一边给姜雄擦跌打酒疗伤,一边听他说。看姜雄模样憨直,说话爽快,丝毫没有吞吞吐吐,金城断定他说的是真话。末了,问他:“那你住哪儿?家人呢?要不要送你回去?”
姜雄长叹一声:“不瞒城哥说,小弟从小就是个孤儿。
光绪十八年,我出世前几个月,省城出现了鼠疫——后来听说是从广西、粤南地区传过来的,家父不幸染上,不久就去世了。到同年年底,我出生才两三个月,省城竟下了两天雪,冷得要命。我祖父的肺病即时加重,发高烧,几天后也过世了。“(笔者注:姜雄在这里所说的”年底“,讲的是农历,那是当时人讲日期的习惯,当时阳历才刚刚推行。照阳历算,光绪十八年的年底,已是1893年。史载,1893年1月6日、7日,广州下雪两天,平地积雪寸余。极为罕见。)姜雄说到这里,”呀“了一声。
金城把手劲放轻些:“然后呢?”
“两岁时,姑姐把我接回家住,家母改嫁,以后没再来往,现在也不知在不在省城里了。十五岁时,姑丈出洋,姑姐卖了旧居回乡,我自己在省城流浪,至今五年。要说家,基本上就是二王观。不过现在似乎也回不去了。”(笔者注:广州人称父亲的妹妹叫“姑姐”,称姑姑的丈夫叫“姑丈”。)“就先在我这里住吧,伤好了再说。”金城觉得这个姜雄性格憨直,以后有可能是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兄弟。
金城就靠了车永宏所赠小册子里的跌打药方,再经一番辨证施治,使姜雄在小屋里疗养了近二十天,内伤外伤基本上都好了,而金城也几乎把自己的积蓄耗荆姜雄别说心中有多感激,这一天一觉醒来,便又把这十来天说了多次的话重提:“城哥,你出山吧!我条命是你救的,你就做我们的大哥!讲胆识,讲武功,讲智谋,省城里的小帮小派不是城哥你的对手。城哥,你出山,我们一帮人全听你的!”
对姜雄的这个提议,金城不是没有考虑过,而且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一个“发迹”的机会——手下有一帮人,就有可能建立自己的一股势力。但他看到车永宏所赠的小册子和封面上的八个字“锄强扶弱,济世为国”,就想起当时的情景,又想起老人家临别时的嘱咐:“长大后,要做个好人。”心中不免便有点犹豫。清朝已经推翻,自己不知如何去济世为国,也自己觉得无能去做这样的大事;但若做了流氓地痞的头头,那就不是“锄强扶弱”,而是“倚强欺弱”了,肯定不算是师傅说的好人。这都是有违师训。当然,金城不必担心师傅会责罚他(车永宏在西安,而且大概早去世了),只是心中觉得好像对不起师傅;而令他最担心最拿不定主意的,则是万一罗筱韦出省城找自己,看到自己成了流氓头,在街坊里作恶,就肯定不会原谅自己——大火灾前不久,金城和筱韦去城北郊办货,遇到四五个流氓想调戏筱韦,金城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做了一次“英雄救美”,使筱韦更加喜欢他,如果自己现在反做了流氓头,带着一伙流氓地痞到处去为非作歹,哪还有脸见筱韦?
这些话不好跟姜雄说。金城想了想,道:“雄哥,你们自己发财吧,现在我还不想去涉险江湖。”
姜雄见劝说了几次仍是无效,便叫道:“城哥!小弟也不敢勉强你,只是以后若有什么事,记得去二王观或者陈旺的家来找我!”
金城拍拍他的肩头,笑了笑。
伤愈后的姜雄离开了金城的小屋,回到二王观去纠合他手下的那伙小流氓。这次遭人偷袭,伤了好几个,有家可归的几个小喽罗,被吓得想起就怕,又挨了父母家人的责罚,以后不敢再在道上浮头,便做回个良民。于是姜雄这流氓头就只剩下几个打得也死得的心腹。金城一时之间找不到工做,便又拿上他的三副棋,到城隍庙继续当他的江湖棋人。
过了十来天,便到了12月22日的冬至,这是一年中白昼最短,夜晚最长的日子,是中国民间的一个重要节日。在广东,有“冬至大过年”的俗谚,意思是过冬至比过新年(春节)还重要——事实上并非如此,但过节的气氛是颇浓的。当年还有冬至食“鱼生”(未煮过的鱼肉片)的习俗;而一般家庭,是晚总要家人团聚,吃一顿丰盛的晚餐。
金城这一天觉得特别的闷。正所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离老家五千里,孤单一人在异地过节,身边没个亲人,那种悲凉的心境就会自然涌起,特别令人不好过。
一早起床,金城特意穿上罗氏母女中秋前给自己逢制的新衣,心情难受得不想在小屋里呆,便来到城隍庙。这天天气不冷,游人不少。随后还来了好几个棋客。但到了下午四点来钟,人们都各自回家过节,游客渐少,庙里的江湖艺人也走得七七八八了,倒是多了些小孩进来玩耍。金城这天赚了八个铜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只是觉得心里越来越难受,双眼呆呆地看着庙门出神——看到小孩就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自己的亲人,想起父母、姐姐如何疼自己,在老家时如何过冬至……想着想着不觉鼻头发酸;然后又回忆起筱韦的音容笑貌,她现在是不是在顺德老家过节?真是越想越哀伤,越想越怨恨,正悲酸得双眼都有点濡湿了时,突然看到山门外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四五个十来二十岁的青年人。
这伙人一个个目无余子,趾高气扬的模样,叉着腰先扫了庙里一眼,然后走去一个算命摊档那儿捣乱。摊档主人“神算子”跟人算命时口若悬河,一会儿吹嘘自己是李虚中的第十代弟子、徐子平的嫡传,一会儿又说自己是诸葛孔明的化身、刘伯温再世,但见这伙小流氓走过来则噤若寒蝉,知道口才再好也没用,对这些流氓可惹不起——自己以后还得在这里摆档呢——看看时候也不早了,免得在过节时霉气,便收摊而走。这伙人见人家被他们吓走了,便得意地嘻嘻哈哈的笑着,向棋档这边走过来。
当时庙里东北角只剩下三个棋档。金城看了这伙人一眼,继续想心事。哪料突然看到其中一个小流氓用手一指自己,怪叫起来:“就是这个人救了姜雄!就是他打伤了二哥!”
金城一下子惊觉,霍地站起。五个流氓已边叫着:“打死他!”边直扑过来。庙里的人一听叫声,一齐望过来,一些好管闲事的人还走过来想看热闹。
冲在最前面的流氓对着金城的胸口就是一下直冲拳。金城动如脱兔,腰似蛇行,一个退马扭腰,侧身避过,同时右手一劈;那人收步不住,正好冲到金城面前,后脑勺正中一着,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往地上便仆。紧跟在后面的那个对着金城的天灵盖就是一招“乌云盖顶”,金城在劈倒第一个的同时已左手往上一格,肘坚如铁,便听对方一声惨叫。
旁边的那个吓得一怔,还未回过神来,金城已一车身顺势给了他一肘——拳谚有云,“宁挨十手,不挨一肘”,可见这肘法的劲道尤猛——打得他倒后飞出,撞到紧跟在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