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穷处-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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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把火柴划燃了。我笑道,你这是干吗呢,这么客气,难道不恨我了?
谁说我不恨你了?马莉莉努努嘴唇,娇嗔地瞟了我一眼,随后叹了口气,说道,刚才呀,我在来的路上突然想到,也许我不该那样对待你的,倘若我起初就对你好一点的话,后面的事情就不会朝这样坏的方向发展了。你说是不是?
我说是。我说,到现在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一听到我的电话就如坐针毡,还要我去火车站,还要我这样那样的,最后搬到那个破招待所去住。现在你可以老实交代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马莉莉十指并拢,对叠着抵住下巴,望着我的眼睛,端详了几秒钟,问道,你真不明白?
真不明白,我回答。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也得把你来李市的真实目的讲给我听。马莉莉起身拿起电热壶往我杯子里加了点水,走到床边坐下,取消围巾,脱掉羽绒服,这才说道,我让你走的那条线路是你第一次来李市时走过的线路,包括我要你买花,还有去服务台拿钥匙时对小姐说的话,这些都是当年你亲身经历过了的。我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只是希望你在重温这些细节的时候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过去了的事情不可能再重新发生一遍,因为物是人非,你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你,我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既然这样,你见我何益?没必要嘛。当然,这是我当时的想法。我现在身为人妻人母,早已不似当年的那个……
我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说道,马莉莉啊马莉莉,你以为人和人之间没有爱了,就只剩下了恨么?
马莉莉不解地看着我。
我告诉你,爱的敌人并不一定就是恨……
不是恨?那是什么?
是虚情假意,我说,虚假,伪善,言不由衷,口是心非……也许,这些东西才是爱的真正敌人。而对于我来说,我来李市,心怀两个目的,一个是想看看你现在的生活,二是……我顿了顿,思考着该不该把匿名信的事情告诉她。
说呀!她催促道,你不是说自己一直都很很真实吗,我很想知道你有多真实。
我点了支烟,徐徐吐了团烟圈,直视着马莉莉的眼睛,问道,“你最近没有给我写过信吧?”
“写信?给你写?”马莉莉好像没听懂我的话,见我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才不会给你写信呢,我干吗写信给你呀?那不是我马莉莉该做的事情。”
凭直觉,我断定她没有说谎,现在我可以彻底排除心中的那团疑惑了,马莉莉不是我要找的人,绝对不是。那么,我来李市显然又是一个错误了。这个错误的代价也实在是太大了,想到将要付出去的那箱子钱,我就懊恼非常,毕竟这是我这么多年来辛苦挣下来。但我清楚眼下还不是我检讨错误的时候,眼下我必须先把小张望营救出来,等办完这件事,我就马上离开,再也不回这个地方了。
马莉莉伸了个懒腰,身体斜靠在床上,问道,“你不困么?要不,这样吧,你去泡个热水澡,轻松一下。有电话来了,我就喊你。”
“好吧,”我的确想洗个澡,解解乏了。我起身脱了外衣,穿着内衣进了盥洗间。
在水流声中,我隐约听见外面传来手机铃声,好像是我的手机响了。我赶紧扯下一块浴巾,正要围住裸体,从盥洗间出来,门突然开了。
马莉莉闯进来,脸颊绯红地说道,“快,快,手机响了!快接!”
交人的地点定在儿童公园内的那座白色的石拱桥上,他们是这样和我约定的:七点一刻整,我带着钱出现在拱桥中央,届时将看见马大为和小张望也出现在那里。
有一个疑虑始终盘旋在我脑海里,那就是,这么大的事情,这帮家伙为什么不选择一个隐蔽的地点来进行呢?难道他们真的就不怕我报警么?要知道,公园内地势开阔,若是我真报了警,警察抓他们易如反掌啊。我想问问马莉莉,但又担心她沉不住气,坏了大事。想想便作罢了。我推测,对方之所以这样有恃无恐,手里一定持有枪械什么的,一旦遭遇不测,就撕票,来他个玉石俱焚。这有点儿像电视里面的情节,没想到居然发生在了我自己的生活中。
我没让马莉莉开她自己的车,而是让她开我的车,我则坐在副驾座上,怀里抱住那只皮箱。距离交换人质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马莉莉问我想吃点什么,我笑道,还是等接到小张望后一起吃吧。不,我们还是要先吃点什么,垫垫肚子,这样吧,我们去吃水饺,她说着,开车径直朝“明明水饺馆”方向驶去。为了活跃气氛,我惹笑道,又请我吃人肉饺子啊?是啊,马莉莉回答道,见我不再吭气,就问道,不想吃饺子啊,还是害怕?我摇摇头,说道,怕什么,我可是无所畏惧的。
事情还没办,我们都没有什么食欲,饺子上来后,我强迫自己随便吃了几个,马莉莉也是。随着时间的临近,一丝紧张和担忧在我们心里渐渐滋长起来。我现在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几个小时前我会与眼前的这个女人在宾馆里那么疯狂地做爱,而她也表现得同样疯狂,原因是恐惧。是的,恐惧将我和她罩在了一起,像两个濒临末日的男女,惟有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才能减缓心中难以名状的高压。
不到七点,天色就黑定了,只有橘黄色的街灯泼洒在街面上。我们从饺子馆里出来,我站在马路边抽了一支烟,快抽完的时候马莉莉伸手找我要了一支,于是我又陪她抽了一支。
“等会,你就坐在车里不要出来,若发生什么意外,你记住,一定要赶紧带你儿子先行离开。”我说道。
“胡说什么呀,”马莉莉扔掉烟蒂,说道,“不会有事的,张望,请你记住我的话: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别为了钱而陪上命。不值得。这笔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就算我欠你的。”
“你这才叫胡说呢,”我看了眼手表,七点还差三分,我说道,“人命关天,你怎么还在想这事儿?上车吧,我们走。”
五分钟后我们到了公园大门口,从栅栏望过去,可以一眼看见那座白色的石拱桥,尽管夜色浓重,但是白色的桥身仍然清晰可见。马莉莉停好车,把一只手伸过来放在我的膝盖上,我几乎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声。我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不会有事的,放心,再过几分钟我就能把你儿子还给你了。”“嗯,我知道,你过去的时候小心点,带上小张望就立即回来,不要和他们争执,”马莉莉无限柔情地望着我,“去吧,我在门口等你们。”
我下了车,在公园门口买了张门票,沿着石板铺就的路面朝石桥那边走去。我很清楚,马莉莉就趴在栅栏上紧张地注视着这边,但我没有回头。我深深吸了口气,稳步走上桥头。七点一刻,我站在了拱桥中央,与此同时,我看见两个黑影,一高一矮,快步从桥墩那端朝这边跑过来。我还在奇怪怎么只有这两个人,马大为已经抱着小张望气喘吁吁地冲到了我的面前。
“张望!”马大为大喊一声。
我弯腰将小张望抱住,问马大为,“他们人在哪儿?”
马大为环顾四周,哈哈大笑道,“哪儿有什么人啊,没有,没有,走,走,我们回家吧。”
我也不再迟疑,一把抱起小张望冲下桥墩,飞快朝园门外跑去,马大为跟在我身后边跑边喊,“急什么呀,慢点嘛。”
“怎么回事?”马莉莉迎上来从我怀里抢过她儿子,见我手里还拎着那只皮箱,就问道,“怎么回事啊?”
我摇摇头,扭头看见马大为已经跟着跑了过来,于是将他拽到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没,没事……”马大为结巴道。
我已经大致明白了这桩所谓的“绑架”案,原本不过是狗日的马大为与我们玩的一个游戏。操他妈的,这个玩笑开得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好你个马大为,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上了车。
在“时光倒流”酒吧,在我逼问下,马大为交代了他“绑架”小张望的全部经过。如我所料,这个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朴实的农民,之所以冒险这样干,仅仅是为了“帮助”我,他觉得只有通过这样的方法才能够“报答”我这些天来对他的关照。他舔着粗糙的嘴唇,说道,我活了四十多年,还没有谁对我这样好过呢,何况你以前又不认识我,所以,我,我就想到了这个笨法子。他还说,本来他打算带小孩去医院做亲子鉴定的,但到了医院,一问,才知道做这个鉴定需要大几千块钱,他哪儿出得起呀,就带小张望去找小芳和小玲,说明了缘由,她们也没钱,然后三个人一合计,就想到了这个笨拙办法。同为女人,小芳和小玲知道,一旦孩子失踪,马莉莉即便再绝情,也一定与我结成同盟的,这样,我和她之间的裂隙才有重新弥合的可能。事实也最终证明了他们的想法是对的。
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回过神来,老是觉得自己正处在一块吱吱作响、裂缝不断扩散的塘冰上,随时都有掉落冰窟的可能。夜里,我经常被噩梦惊醒,起身一根接一根抽烟,直至窗外泛白。还有去找覃虹的必要么?找到了又如何,难道会有另外的结果?住进国宾后,马莉莉又过来看望过我几回,一进门我们就急切地做成了一团,连话也很少讲,连衣服也不一定脱光。只有呻吟和叹息,只有疯狂地榨取,彼此间地磨损和消耗。每次做完,她就默默穿上衣服,然后翩然而去,整个过程绝不超过半个小时。尽管我们心里都十分清楚这不是爱,但我们同样清楚,这是唯一能够见证我们曾经有过爱的方式,否则我们便形同陌人了。每次我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但每次她一走我又开始期待下一次的到来。从马莉莉的眼神里我看出了同样的心情,临别时的那回眸一笑既坚定,又悲伤,只有濒临绝望的情人才可以从容地传达出如此令人心碎的一瞥。门窗紧闭,房间里散发出越来越浓重的情欲气息,我本可以拉开合金窗,任由凉风进来把气味吹散,可是每次走到窗口,伸伸手,却又缩了回来。难道我很珍惜这气味吗?难道我准备在这样的气息中继续委顿下去吗?我无数次问自己,无数次,我收拾好了行李,却又没有力量拎起它们。“必须通过做爱才能让爱现出原形来”。这是我蓦然间涌现在脑海里一句话,充满了诗意和哲理,然而,当爱迟迟不能现出原形时,我却失去了承认已经无爱的事实。事实是,爱已不在,只空留下了做的动作,我们究竟能够做出什么来呢?倘若持续不断地做下去,会不会彻底背离爱而使恨成为最后的事实呢?
我不知道。我在等。
终于到了我不得不和马莉莉说再见的时候。这天,我接到了杨芬的电话,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快了。你是应该快点回来,“花生”的预产期快要到了,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够待在她身边;再说嘛,春节也快到了……
春节?!我有些惊讶。
是啊,今年年三十是元月24号,杨芬说道,今天已经是12月21日,我希望你尽快回家。好吗?
好的,我一定赶回家和你们一起过春节。
从地图上看,君山距离李市约莫二百来公里的路程。我一边开车一边回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