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招亲状-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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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嘲似的一笑,把那恼人的酒鬼从心里头踢了出去,抛到九霄云外。
这时,室内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
她走至窗前,只见空中的云层越堆越厚,云层内隐隐夹着几声“隆隆”雷响——暴雨将至。
街面上,路人行色匆匆,两个青衣小帽、仆役打扮的男子一路小跑着,进入这家客栈,通往二楼的木梯便“咚咚咚”地响了起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她的房门被人“砰砰砰”地用力敲响了。
她打开房门,就见那两个青衣小帽的仆人正站在门外,略显紧张地望着她,有一人结结巴巴地问:“请、请问您是朱雀宫宫主情梦姑娘吧?”
情梦反问:“你们是谁?”
其中一人答:“小人乃招贤庄下人,今日奉庄主之命前来请宫主前往庄中一叙!”
招贤庄在扬州城内耳目众多,想知道她的落脚处本是轻而易举的事,这不,找上门来了。
“叙?你们庄主与本宫还有话讲吗?”
心中虽已猜到广招贤请她去庄上的目的,她仍摆出一脸茫然不解的样儿。
另一人半是为难,半是无奈地一言道出真相:“庄主是想请您前往庄内为少庄主解穴。”
昨日,他们把少庄主从花轿里抬出来后,才发现广英杰已被人封死了全身穴道,封穴手法奇特,他们用尽各种方法,折腾了整整一夜,仍未找到解穴的窍门来。而一个人的穴位被封久了,不死也得变成废人!庄主这才急忙派他二人厚着脸皮前来求助。
“你们家少庄主不是早已一命呜呼了吗?”温温绵绵的语声总也不饶人。
“这、这……”
两人急红了脸,偏又是期期艾艾答不上话。
一人于是告饶了:“这是误会、是误会!宫主您大人有大量,就帮小的们一把,也好让小的们回去有个交代。”
看他二人又是作揖又是哈腰,着急、紧张的样儿,她也不好再为难这两个帮人办差的仆役,“你们回去告诉广招贤,让他自个儿抬着他那宝贝儿子到这家客栈来找本宫,本宫自会为其解穴!”
不是本姑娘不愿给他解穴,而是你广老庄主愿不愿厚着张老脸在扬州百姓的眼皮底下,抬着你那“英年早逝”的儿子来求一回本姑娘,看是你老人家的面子重要,还是你儿子的命重要。
仆役二人碰了个软钉子,看人家是绝无可能随他们一同回庄内“做客”了,只得依她所言回去复命。
二人走后,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敞开了,斗勺走出门来,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将心中的顾忌说出:“宫主,朱雀宫祸难将至,咱们在这节骨眼上再闹出些事来,是不是有些不妥?”
他刚刚在房里思前想后,总觉得他们不该再去招惹招贤庄,真要惹出什么麻烦来,他们在扬州城内人单力薄,怕是难以应付。
情梦但笑不语,招招手让斗勺进了屋,关上房门,入了座,她才笑问:“依你的意思,咱们是不该再去招惹招贤庄喽?”
斗勺点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有理!”情梦笑容不减,反问,“但,我若不去招惹他们,不把他们逼急了,又怎能让他们背后的靠山露个脸?”
斗勺听得一愣,“宫主的意思是……”
“打了狗,主人就会露面。真把他们往绝路上逼急了,他们自然会请出‘主人’来帮着解围。”她可不是贪图好玩,或者只为出一口恶气,才去招惹广招贤的。既然朱雀宫无法以联姻为由拉拢招贤庄,再套上天下第一楼这层关系,不妨换一种方式:挑衅招贤庄,逼得天下第一楼出面为其挡灾,一旦玉宇清澄派人干涉了朱雀宫的事,到时她便想个法子“请君入瓮”,仍是借天下第一楼的实力一解朱雀宫之难!
“宫主是想逼天下第一楼出面插手朱雀宫的事?”好主意!宫主果然心思缜密!
“天底下,除了玉宇清澄,怕是再也无人能解朱雀宫此番劫难了。”情梦微叹,从袖兜内掏出一尊酒盅大小的鬼脸罗刹像。
这尊青铜罗刹怒目圆睁、青面獠牙,狰狞的脸上半边是黑、半边是白。正是万俟无知提及的永尊门的黑白令。凡接到黑白令者,一到中秋夜,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广招贤只有谎称大儿子已死,小儿子又过继于长孙兄,今膝下无子,无法履行婚约,如此一来,黑白令血洗朱雀宫时,招贤庄不但可以置身事外,免受牵连,且只要情梦一死,外人并不知晓广招贤使的诈,即使旁人有所耳闻,可叹死无对证,广英杰便可堂而皇之地在江湖中行走,旁人亦拿不出证据证明其父乃背信忘义之徒!
撒一个谎,既可免受牵连,又不至于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一举两得,如意算盘打得贼精!只可惜,他们料错了情梦的性子,她可不是懵然无知、软弱无能之辈,亦非胆小怕事、忍气吞声之人,她有的是智慧、更有韧性与这班欺世盗名之徒好生磨上一磨!
目光转向窗外,她叹道:“今日是六月十五,离八月十五中秋,只剩两个月了。去年中秋,四宫中东苍龙、西白虎、北玄武都无一人逃过劫难,三百余口皆命丧黄泉。今年中秋,南朱雀不知能否幸免于难?”
斗勺也重重叹了口气,顺着宫主的目光眺望窗外——
今日这天变得可真快,几道炫目的蓝色闪电撕裂云层,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暴雨在瞬间倾盆而下。
“糟了!”
看到屋外的倾盆大雨,斗勺猛然想起:“属下今早刚贴出去的招亲状,这回可要被雨水冲糊喽!”
“无妨!”
情梦不慌不忙地走至书案前,往墨砚内添了水,磨墨,摊开纸准备再写几张招亲状,“本宫只需再写三张,明儿个你挑个显眼的地方贴出去,料那扬州市井之徒定会将此事传了开,到时咱们也无需再贴这招亲状了。”
斗勺点头称是,看外面的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他得赶紧跟客栈的店小二交代一声,今儿个就在客房里用膳。
他悄然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情梦写完三张告示,将一支紫毫放在水槽里洗了洗,挂回笔匣内,走至窗前,伸手接了几滴清凉的雨水。
一阵微风夹着被雨水洗涤过的泥土清香透进窗子,她深深吸了口气,顿觉精神爽朗许多。
置身在这舒适宁静的房内,不论外面是风是雨,心里也踏实得很,她便多了份闲情逸致去欣赏窗外雷雨交加的这份大自然的赏赐。
窗外,雷声渐小,浓暗的天际已逐渐透出些亮光,雨却仍旧下得很大,雨帘织就白茫茫的一片混沌景象。街道、楼房笼在了雨中,变得模糊不清,她却透过雨帘,清晰地看到对面胡同口蜷缩着的一个身影。暴雨中,这孤零零的身影显得分外渺小。
看着被暴雨肆虐的这个身影,她心中原有的那份爽朗就打了折扣,方才还暗下决心不屑一顾的人,怎的总在不经意间闯入她的视线?是她的心里头还有些微的牵挂、仍旧无法释怀吗?毕竟这个男人曾在她的新娘喜袍上遗落了一滴泪珠,而她也将喜袍的一小片衣角割让在了他的身上,是一时怜悯吧?
但,他与她原本就是陌路人呵!又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
不愿多想了,干脆利落地剪断心中一缕烦丝,她正想关上窗户,一顶突然出现在这条街上的翠绿色荷叶伞突兀地闯入了她的视野。
这顶秀气的小伞悠悠旋到了街对面的胡同口,停了下来,突然如折断的荷叶斜斜地坠落在地上,她便看到了原本遮盖在伞下的那个人。
那是个女子,娉婷玉立的一个女子。
让她记忆深刻的是那女子身上穿着的一袭金灿灿的裙裳,裙摆长长地拖在积满雨水的地面,衣袖也是长长的几乎拖至地面,袖口肥大,左袖绣了一只凤,右袖织凰。绣工精致、栩栩如生,微微挥动衣袖,一凤一凰便翩翩飞舞,煞是好看。
这女子走至胡同口,毅然丢开那顶荷叶伞,任由暴雨袭身,两幅水云袖挥扬间,她竟是冲着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的酒鬼奔了过去,也不管他身上有多脏,她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就像找到丢失已久的一件珍爱宝物,她紧紧地抓住了,再也不愿放手。
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居然不顾女儿家名声,在雨中紧紧搂抱着一个衣衫褴褛、落魄街头的酒鬼,极不和谐的画面落在情梦眼里,她便吃惊地睁圆了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淋在雨中的两人。她看到那酒鬼一把推开了伏在他身上痛哭的女子,用力之猛,直将她推得跌了一跤,身上一袭金灿灿的裙裳浸了水,折皱起来,高盘的发髻也乱了,她却浑然不觉,挣扎着爬起来,又扑上前去,再次抱住了他。
他毫不心软地又一次推开她,她跌出去老远,却又爬了起来,跪在地上一下下地挪动膝盖靠近他。他似乎被激怒了,冲她吼了几声,她哭着向他大喊大叫。
雨声刷刷响着,情梦听不清这二人在争执什么,只知道他们似乎都非常激动。
他最终还是躲开了她的拥抱,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独自往街道南面走去。
女子急忙追上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伸手擦擦眼角。
即将转出这条街时,摇晃着走在前面的他突然昏倒在地。跟在后头的她惊呼一声,仓皇奔上前,略显吃力地将他背在身上,往南转出了这条街。
情梦依旧伫立窗前,凝望二人消失的方位。
窗外,雨势渐小——渐止。
夏日里的暴雨来得猛,去得快。瞧,一轮火球又高高悬在了碧空中,再次炫耀着它的威力,巷角的积水片刻就蒸发了。
胡同口冷冷清清、空无一人,正如情梦此时的心境,空荡荡的……
第3章(1)
暴雨过后,天已放晴,气温仍居高不下,街上行人稀少,大伙儿都躲在晒不到太阳的地方,纳着凉,偷闲打个盹。傍晚来临时,一些酒馆、青楼才真正热闹起来。
扬州城以南的扬子渡口,更是热闹非凡。一艘艘彩绸装点的画舫停靠在了岸边,船头竖着的竹竿上高高地挑起一串串大红灯笼,诸宫调悠扬在河面上,船舱内灯火通明,隐约可见舞裳翩跹、觥筹交错。
有道是:马行无力皆因瘦,人不风流只为贫。
仗着囊内有些金银,公子哥儿、大佬爷们都兴致勃勃地赶了来,听着小曲,赏着舞姿,畅饮佳人献上的美酒,确是好一派纸醉金迷!
河岸另一头漫步走来两人,看似一主一仆……主子一身浅青色襦衫,笑容婉约,举手投足间均显得温文尔雅。仆人紧随于后,着一身灰色布衫,一对细缝眼开合间闪过一丝精芒,显露几许沉稳干练。
看这二人也像是来找乐子的。尤其是那位主子,口角含笑,一路走一路看,悠哉悠哉地逛到河岸边挤作一团看热闹的人群外围,一脸好奇地想往人群里钻。尾随在身后的仆人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主子的衣袖,道,“宫主,您一个女儿身怎可往男人堆里扎?”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主子颇潇洒地挥一挥宽大的襦袖,道:“本宫出门前特意在身上‘刀尺’了一番,此刻在旁人眼里,本宫就是那浊世翩翩佳公子,只要你不泄露本宫的底儿,又有哪个辨得出真假来!”
仆人瞪着眼前这位“浊世翩翩佳公子”,问:“您故意改装成这副模样,该不会是想学那浪荡公子上花船放浪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