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王国-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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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要开心?皇帝不是看奏本吗?”赵高拉着脸,问得阴阳怪气。六指走进屋内之前,他正坐在案几前发呆。他的案几之上空空荡荡的,他觉得在皇帝案几之上的奏本应该放在自己的案几上。可是皇帝觉得自己不含糊,还要独自处置呢。切!我让你做了皇帝,你居然不信任我,还想独立呢!你独立得了吗?
第三章 人心难向(16)
“是的,皇帝要开心,皇帝要找优人让他开心。皇帝也说了,他要听口技,找个宫中会口技的就行。”六指嘟嘟囔囔地说。
“哦,皇帝要听口技,听口技。嘴上功夫了得的,当然是那个齐人了,那个老家伙,那个笑面虎。”
“是的,他肯定能叫皇帝开心。”
六指屁颠屁颠地去找人了。
赵高忽然觉得挺忧伤,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新皇帝有点儿不着调儿。他忽然觉得这辉煌的宫阙要塌,轰然地坍塌。他赵高再伟岸,再结实,能够在那坍塌的废墟中站立起来吗?站立起来面对的也是一片废墟。皇帝啊,皇帝啊,你把那么一堆奏本扔在那儿,却要听什么口技!你总得让那些奏本及时地有个着落啊!你可远远赶不上你的父皇,漫长的黑夜,如果不把那堆积如山的奏本批阅完,他是不会睡觉的。他孤单着,他寂寞着,他会发出豺狼一样的嚎叫,那个时候他像困兽,但是他是自己把自己囚禁——一个自控能力超强的皇帝!
李斯,还得依靠你老小子啊,还得依靠你的那股子犟劲,去把皇帝的活干了。要得罪皇帝,就先把你得罪吧!等到有一天你老小子你把皇帝得罪透了,你靠边了,或者脑袋搬家了,那我赵高再名正言顺吧。你先牛几天吧,看你还能牛几天!
笑面虎是弓着腰进来的,带进了一股子凉气。他虽然步履急促,但是绝没有慌乱。他匍匐在胡亥面前,喊:“优人薛冲叩见皇帝。”声音洪亮。
薛冲是一个矮胖的小老头,面色是白的,头发是白的,穿的衣裳嘛,应该也是白的,只不过有些旧了,有点儿发黄,发灰。嬴政应该是很久很久没有搭理他们了,他们被冷落着,所以就寒酸着。
“把你的脸抬起来。”胡亥说,声音冷冰冰的。老家伙进来的时候他没看清楚脸。
那是一张令人恶心的脸,跟他的衣裳一样,白得泛灰,白得泛黄,眉毛也是如此。而且,眼珠发黄。
黄眼珠眨巴眨巴地瞅着皇帝,看不着畏惧,看不着慌乱。到底是老江湖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要是平常人看,就是一个老头,没啥出奇的老头。胡亥觉得自己到底是皇帝,察人还是有眼力的。
“你会口技?”胡亥问。
“讲个故事、笑话啦,凡是嘴上的功夫,薛冲也还都凑合。”
“凑合?就凑合到齐王那儿了?就凑合到我大秦的皇宫?”
“当然,薛冲也还是有看家本事的。”
“口技吗?”
“是的。”
“那你就先给朕先来个凑合的,而后再口技。”
“薛冲之功夫,荤素皆备,尤其擅长于荤。非小的喜好荤,只是荤的更能叫人轻松,叫人开心。优人的用途,当然是叫人开心了。如欲令人开心,须得口无遮拦,没有了顾忌。所以,皇帝须得先赐予小的言语无罪。”
“切,说道还不少呢!朕赐你无罪。”胡亥还挑了挑鼻子。
笑面虎看着胡亥的怪象,乐了,嘴里的口水好像挺多,嘴唇油汪汪的。“那,小的就先给皇帝来个正经的。”没用皇帝的准许,他就坐了起来,而且还让身板挺了挺,但是,随即那身板又懈怠着,白中泛黄、泛灰的一摊。
“洪水泛滥,动物们都逃到了高地。忽然,树上的猴子指着远处喊:‘看,那边有什么东西!’大家伙就望过去,浩浩荡荡的水面上,有一个白点,忽上忽下。鹦鹉说了:‘我去看看。’回来的鹦鹉说:‘是一只兔子背着一只兔子!’动物们惊叹:好了不起的一只兔子啊,如此危险的情况之下,竟然冒死搭救着同伴!可是,猴子又说了:‘下边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我再去看看。’鹦鹉说。回来的鹦鹉说:‘我看到了两个鼻孔!’动物们再一次惊讶:是谁在负着那两只兔子呢?是谁在如此危急的时刻搭救着那两只兔子呢?”
胡亥裂着嘴,津津有味地听着。
“动物们聚精会神地望着河面,鹦鹉又飞过去查看。一点一点的,一截脖子露出了水面,动物们惊呼:‘是长颈鹿!’‘长颈鹿真了不起呀!’‘如此危急的时刻仍然搭救着那两只兔子!’它们惊叹不已。长颈鹿一点一点地靠向岸来,长颈鹿终于擎着那两只兔子安全地上了岸,动物们涌向前去,要把世界上最美的赞词献给它,可是,它们再一次惊呆了——”笑面虎停住了。
第三章 人心难向(17)
入神的胡亥期待着结果。
“原来呀,那只长颈鹿是站在一只乌龟的背上的!”
胡亥裂嘴笑了,说:“有意思,有意思。”
笑面虎裂开了嘴,唇上溢出了点儿湿润润的笑,他的黄眼珠盯视着皇帝,慢悠悠地说:“人们看到的,往往并不是真正的好汉、英雄、贤人。”
胡亥点了点头,说:“哦,这是道理。这是你的这个故事的道理。听你的故事还能听道理呢。等我的儿子能听故事了,你就可以多给他讲这样的故事!你常在朕的身边,朕多听一听你的故事,说不定朕也能变成一位哲人呢!”
“小的惶恐,我不过嘴上功夫而已。”笑面虎可没有叩首谢恩。
“你先前在齐王那儿最擅长的就是说故事吗?”
“当然是口技了。”
“最擅长的口技是……?”
笑面虎讪笑了下,答:“当然是荤的了。”
“哦……”胡亥的嘴裂得更大了,矜持不住的乐啊。
“可是,表演口技需要屏风的遮掩,听者才能不把注意力放在表演者的嘴上、表情上,更容易进入表演的境界中去。”笑面虎说,眼睛盯着胡亥身后的屏风,那个有着李由笔体秦字的屏风,比咸阳宫的那个更大些,当然也更新。
胡亥回身望了望那面屏风,说:“哦,你要到那后面去,去吧去吧,朕到你那儿听,听听你的本事。”说吧,胡亥一摁案几,站了起来,晃到了笑面虎的跟前。“去吧去吧。”他轻踢了踢笑面虎的屁股。
笑面虎爬了起来,在要隐于屏风之后的时候,还望了一下胡亥,抿着的嘴唇还往两边裂了裂,做了个鬼脸!
胡亥坐稳当了,望着屏风期待着。
屏风后传来两声咳嗽。
“切!”胡亥轻蔑,心说这也是口技?
犬吠,深巷中的犬吠。彼呼便有此应,远近应和,并迅速合在一处,软语缠绵,而后快乐地呻吟,行着交媾之事。
胡亥微笑。
妇人惊觉。哈欠。摇其夫言语猥亵。其夫呓语,仍欲忱于睡眠,妇不允,竟然冒出了一句:“你连小狗狗都不如呀!”夫醒,语渐间杂,妇浪笑不止,夫奋起而战,床板嘎嘎,夫大呼,妇大叫,夹杂进出之润声,粗浊的喘气——
胡亥挺直了身子,挺直的岂止是身子!笑。凝固在了唇上,他的呼吸也在粗浊,他的脸已经在冒出了欲火。
外边,站着李斯和赵高。赵高会同李斯前来帮助皇帝处理奏本,结果,听到里边在口技,知道这个时候进去那是找不自在。
赵高一笑,说:“皇帝在忙,还是明儿吧。”
李斯哦了一声,神情茫然。
第四章 阴阳两绝(1)
“皇帝,上路了,走好!”匍匐在地的李斯向着灵柩高喊。本应该是扶苏高喊的,可是他已经……他不在了,有胡亥在胡亥应该高喊,可是胡亥……李斯怆然而涕下,喊完,他失声痛哭,他的肩剧烈地颤抖着。
“皇帝,上路了,走好!”群臣高呼,一片悲声。
皇宫的乐队将悲壮的乐曲高扬。
皇宫的优人哭丧,薛冲引领:“皇帝啊,皇帝啊,你是英明的皇帝啊,你是黎民百姓的福星啊,有了你,才有了今天的大秦啊!你就这样离去了,你就这样离去了啊!皇帝啊,皇帝啊……”薛冲引领,其他的优人一声声皇帝啊皇帝啊,做了他的声音的背景声。
应该有嬴政全部的子女在此哭丧,可是一个都不在,连胡亥都不在!哪一个臣子没有这想法?这想法叫他们为嬴政感到悲哀,为大秦感到悲哀!如果嬴政真的有灵魂在,他会怆然!焉能不怆然!
嬴政的棺被抬起,放进了铜椁之中,那下面,垫了黄绸,又一块黄绸覆盖了上去。
“王贲,快把王老将军献与皇帝的笔放进!”指挥着的章邯喊。这一个环节李斯跟章邯交代的时候说:“王家与先皇情深,还是由王贲将军亲自呈献吧。”
王贲从群臣的队列中站出,捧着黄绸包裹着的木匣,木匣中放着父亲制的那管毛笔,跌跌撞撞地奔上前去,一边喊着:“皇帝啊,皇帝啊,家父想您啊,家父想送您啊,家父想让您为大秦、为大秦的黎民百姓写下最美的华章啊,可是您竟然去了,就这么去了,您叫我等如何啊?如何啊?”王贲捶胸顿足向着苍天喊。
“王将军,节哀吧。”卫尉子凡上前扶他并劝慰。子凡真的希望能够和王家拉近距离,他知道这王家现在可是大秦的中流砥柱。他知道,他在秦廷中是孤单的,因为,就是丞相都不能命令他,因为,他像皇帝的心思一样叵测着,他的叵测就是皇帝的叵测!卫尉的使命使然!
王贲锐利的目光忽然望着子凡,子凡忽然觉得被刺了一下,很疼的一下,他立即避开了那目光,他知道那目光中流露的是仇恨。一向城府很深的王贲在这悲怆的时刻终于没有能够克制住自己,让满腔的仇恨,满腔的怒火流露了出来。但是,王贲终究是王贲,他移开他的冰冷而尖锐的目光,望向了前方,前方被黄绸覆盖的棺中安睡着千古第一位皇帝——与王家亲近着的皇帝,父亲的岳父大人!从此,不会再有信任,有的只是猜忌。李信走了,我王贲也要走的啊!“皇帝啊,皇帝……”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踉踉跄跄地奔到了近前,把黄绸包裹的木匣递向了章邯。
章邯没有去接,他忧伤地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把眼中的泪水挤了出来,他说:“王将军,亲自放到棺椁之中吧,这可是令尊大人的一片赤诚之心啊!”
王贲在章邯的目光中,读到了最深切的劝慰。他痴呆呆地哦了一声,走向棺椁,就在他正要在棺椁伏身的刹那,章邯的胳膊挡在了他的面前:“王将军,莫叫泪水落进,先皇会不高兴的。”王贲哦了一声,挥起胳膊用衣袖揩去了泪水,而后,把黄绸包裹的木匣放了进去,放在了棺中嬴政左手的那个位置。“皇帝啊,你走好啊!”他说。
一件皇袍覆盖了上去,铜椁的盖盖了上去。铜椁的上面是一个大大的秦字,李由的笔迹,皇帝身后屏风上的那个秦字铸在了嬴政的棺椁之上!这可是李家的荣耀,可是这李家的荣耀就要随嬴政而去了吗?李斯不敢再想下去,也不容他想下去。“起灵!”他凄厉地高喊。
随着嘿呦的一声,章邯从工地选来的二十壮汉抬起了棺椁。在那棺椁之上缠绕了四道黑布,在棺椁之上打了个结之后便引出了八条挽绋。
李斯再一次高喊:“皇帝啊,走好!”上前便将一条挽绋牵在了手中。